第73节(1 / 1)

雾笼梵天

男人伸出一只手在光尘下, 似乎在研究被映照得十分清晰的掌间纹路。

“已经二十年了吗?”他语气漠然,又带着一声感慨般的轻叹。

“跑!”谢隐泽将乔胭推向一条僻静甬道,手中神火腾起, 化为一把修长火焰刀。

“你是大夔皇室的人?”

不过一个眨眼, 熄夜的身影就从远方消失了, 下一秒,声音从他面前很近的地方响起。

“大夔的朱雀早就被杀光了,你爹娘是谁?”

谢隐泽眸光冰冷,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的问题, 不喜欢有人反问。”

黑暗中响起一声剑贯入血肉的闷哼, 掀起的灵力波流震碎大殿前,乔胭看见的是熄夜用天谴剑将谢隐泽钉在罗刹塔上场景。

“谢隐泽!”

没跑几步,她被莲照扛了起来:“我的公主殿下啊, 那可是魔尊和他亲儿子, 这俩父子都不是省油灯,斗起来把万佛殿都斗塌了,你跑进去是想没命吗!?”

所有人都知道谢隐泽是他儿子。

就魔尊不知道。

“抱歉, 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乔胭唤出漱冰琴,结出的寒冰撑住了快要坍塌的甬道口, 她闯回去,却是烟尘簌簌,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簌簌烟尘中, 一道人影出现在洞口,和谢隐泽瞧着极为相似。她想也不想, 拽住那人的手就疯狂往外跑。

不知跑了多久, 她都快喘不上气时,才终于到了一处开阔地带。

“幸好我反应快, 要不然你就埋里面了,还不快谢谢本公主!”

“——谢隐泽,你怎么不说话?”

身后传来两声轻笑。

乔胭心头咯噔一下,不敢回头,僵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根根从他手腕上撬开。

这人转了转手腕,悠然踱步起来。

“谢隐泽?这是刚才那小子的名字?”

怪就怪谢隐泽和他老子长得太像了,那种昏暗环境下,她看走眼也是情有可原。

乔胭吞了吞唾沫,迎上他的视线:“……他呢?”

“你也看见了,刚才佛殿坍塌,说不定——已经死了呢?”

熄夜——谢行殊轻轻笑道,眨了眨他那双赤如鲜血的红瞳,语气轻快。

他微微抬起下巴,视线似乎隔着无尽时空望向了某处,眼眸微微眯起:“不知道我的好师尊、好师兄,过得怎么样了?”

剑光程亮的天谴剑在他手中随腕部转动而动,灵活得仿若本就是与他浑然一体的一部分。

他神色并无仇恨,甚至还有几分怀念和惬意,也正是因为如此,显得从唇齿间吐露的几句轻声更令人毛骨悚然,寒毛竖起。

修真界是真要完蛋了。

乔胭心想。

谢行殊垂剑朝下,略侧过身子,似在闲聊,又似在问她:“你知道这剑是怎么铸成的吗?”

天谴剑骨,来自二十年前一只死在叠月山的朱雀。

——柳姬,他的发妻。

以骨为剑,镇压六道台上的阵眼。

“天谴剑取自我妻骸骨,自锻造之日开始,便暴烈凶猛,无法为外人所驱使。”他低了低头,“今日却见它服帖在另一人手中,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乔胭心下一提:“你,你不能杀他。”

谢行殊以指拭剑锋,唇角勾起弧度,笑意却不抵眼底:“可惜,我这人生来就最爱做别人不愿我做的事。”

他话锋一转:“本来这人我非杀不可,不过今日我心情好,姑且可以听听你的理由——本尊,为何不能杀他?”

乔胭绞尽脑汁,想给他掰扯出个一二三来。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伴随一声巨响,堵塞甬道的巨石被轰开,在刚才的坍塌中被分开的众人再度齐聚。

谢隐泽额角青筋挣出,眸色赤如鲜血,在见到挟持乔胭的魔尊时,露出毫不掩饰的阴鸷。

乔胭被人捉着肩膀往后一甩,一道残影从她身边刮了过去。

服了,又打起来了!

这父子俩一个德行,都是不爱听人把话说完的。

心虔双手合十,低念罪过罪过。吕霜兴致勃勃想要加入战斗,被沈却不知为何地出手制止了。

“你!过来!”

他咬着牙,眉心深深蹙着,紧盯安静待在魔尊手心的天谴剑。

天谴剑不为所动。

从有记忆开始,天谴剑一直只听他的命令,可见到这个男人的瞬间,它就叛变了。

破天荒的,谢隐泽心头有些不是滋味。看了眼乔胭,确认她没有被伤到。

对视的瞬间,乔胭心里咯噔一下。

她很少见谢隐泽露出这种表情,这只臭脸小猫肯定是委屈极了。谢行殊不知道他是谁,可谢隐泽却知道对方的身份。

——谁家当爹的,第一次见面,就捅儿子一剑啊?

说实在话,乔胭心疼了,连带着对魔尊也有点怒气冲冲的怨怼。

谢隐泽失了天谴剑,加上肩上有伤,很快在对峙中落于下风,被掀飞出去。

未来得及起身,一只黑靴踩在他的伤口上。

像一座山压在肩上动弹不得,愈合不久的伤势刹时崩裂,鲜血汩汩涌出。

“朱雀皇室都已经死绝了,你又是从哪钻出来的野种?”

魔尊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淡淡开口。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这年轻人倔强的眉眼间,几丝熟悉滑过心头。

谢隐泽咬着唇,一声不吭。

天谴剑尖近了他的颈侧,一滴血珠逼出。

“你不能杀他!”

剑尖移了半寸,魔尊赤如鲜血的眸静静凝视着这位鲛宫小公主。

这或许是魔尊难得耐心一次的时候。他在等她一个解释。

“他……”乔胭硬着头皮,手腕被谢隐泽拽住,他低声呵止:“乔胭!不准!”

“柳姬离开你的时候,早就有了身孕……”

乔胭还是说了。

这个事实脱口的瞬间,她像被人抽干了力气,腿一软,后背的汗水渗透了衣裳。

沈却看着那道一言不发的背影,上前两步,又迟疑地顿住,轻轻开口:“尊上……”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谢行殊的表情,过了很久,听见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我不信。”他语调又轻,还带着笑意,可唇角未扬起半分,瞳仁像被冰雪冻住,木然地凝视着一处血洼,“——你们这次又编了什么谎言骗我?”

天谴剑的剑尖几乎要递进乔胭的眼珠子里。

她忽然想到什么,福至心灵,手忙脚乱地从脖颈上扯出一块玉佩。

这是很久前,她从六道台上下来短暂失去视力的那段时间,谢隐泽给她的。

谢行殊的余光扫过这枚玉佩,视线陡然凝住。

这枚玉,光泽温润,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朱雀,栩栩如生。

躺在女孩纤细苍白的掌中,染了血和尘土,显得那么狼狈。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时,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莲照正要戒备,出乎他意料的,这是个凡人,手脚虚浮,脚步沉重,半点灵气也无。

“谢行殊!”

听到这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谢行殊仿佛才被叫醒时的,后退两步,眼神有些茫然地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是你?”

他眨眨眼,却是笑了。

“宋见微,你老了。”

宋见微看了眼被乔胭搀扶起来的谢隐泽。

他转头,很坦然:“是,我是凡人,自然是老了。可你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谢行殊歪了下脑袋。

“你也要来和我说,当年柳姬离开我时,已经有了身孕?”

这时,乔胭抬起眼,冷冷开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开口你就信吗?”

谢隐泽失血太多,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还下意识将她手腕紧紧攥着。乔胭又气又恼,心疼得不行。

停顿片刻,谢行殊笑道:“又不是真的,我为何要信?”

他后退半步,打量了几眼周遭的光景,似乎已经对此处失了所有兴致。

“吕霜。”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