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1 / 1)
沈却笑不出来了,他遗憾地看了眼天谴剑,将它抛回给玉疏窈。
天谴剑虽然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但实在太过危险,不可控制,更不是他能使用的。
沈却:“谢隐泽,我无意与你为敌,何必对在下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呢?你身上流淌着一半我族的血脉,我们本可以放下干戈,喝着茶,好好谈一谈。”
“既然你诚心和我洽谈,那当时在梵天宗时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反而盗走天谴剑,嫁祸于我,最后却说,想求我帮忙?”谢隐泽眼中闪过一抹讽刺。
沈却面露诧异:“我何曾嫁祸你?我的确盗走天谴剑不假,但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你是犯人的可是梵天宗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谢隐泽蹙了蹙眉,怀中一直沉默的乔胭忽然道:“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谢隐泽用托着她的小臂不动声色地往上掂了掂,意思是你先别说话。
“少爷,你知道原因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他们眼中,你始终是异类。不论你做得再多,做得再好,他们永远也不会真正地相信你,与其做梵天宗那劳什子掌门,不如回到赤渊!随心所欲!逍遥自在!”
“沈却。”乔胭提高了音量,“你在漱冰秘境时还追杀过我们,现在却忽然要将我夫君招揽麾下,你不觉得矛盾可笑吗?”
沈却摇了摇头:“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从未真正想过伤害他,我只是想验证一件事罢了。况且我不是想将你夫君招揽麾下,如果他愿意,赤渊可以权力三分,与吕霜和我平起平坐,甚至——奉你为首领。”
那缥缈不可捉摸的命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乔胭面前。
在原著后期,沈却和吕霜本就是谢隐泽的部下。乔胭来到后如蝴蝶振翅改变了许多剧情,可却还是没能阻挡赤渊和谢隐泽扯上关系。
谢隐泽冷冷道:“你们赤渊爱好别致,我还是呆不惯。”
沈却笑了一声:“所以,没有商量余地了?”
他后退半步,别开脸,似乎很不忍心地叹息一声:“去吧——拿下他们。”
被封喉花所控制的人奴立即涌了上来,这种可怖的人海战术,是乔胭一夜之内第二次经历了。
为了掣肘两人出手,沈却特地让玉疏窈打的头阵,认真回击,会伤到师姐,可若手下留情,便会任人宰割,毕竟现在失去神智的玉疏窈可不会顾忌什么。
只好避而不战,暂且撤退。
“糯米糍,上来!”
谢隐泽一手拿扇开路,一手抱着她,从覆盖着白雪的屋梁上掠过。不会身法的普通人,自然远远就被甩在了后方,只剩玉疏窈和一众梵天宗弟子在后面追赶着。
但谢隐泽修为太高,他们慢上了不止一截,追上来也需要些时间。
得了口喘息的时机,乔胭呸呸吐掉飞进嘴里的冰渣,攀紧了他的肩颈,迎着风雪低声道:“我有个办法,能解决掉人奴。”
漱冰琴谱中记载了不少琴曲,有的冰封万里,有的疗愈伤势,有的追魂死者,也有的平心静气。上次她无意间发现了一首来自上古的琴曲——千山独酌。
“这首曲子能在极短时间内爆发极强的寒气,能冻结周围的活物一炷香的时间又不至于伤其根本,如果能在这段时间内解决沈却,封喉花就不成问题了。可是弹奏这首曲子需要的修为,以我现在的实力无法达到。”
“解决沈却,半柱香就足够了。”谢隐泽沉思片刻后回应,仿佛他口中之人不是当今赤渊叱咤风云的统领,而只是路边一个随随便便的喽啰。
“至于琴曲的事,我可以将灵气借给你,利用我的修为将琴音扩散出去,便能完全发挥出它的效果了。”
“不行。”乔胭想也没想就摇头,“这相当于琴音先经过你的身体游走一圈,此曲至阴至寒,在冻结他人之前,会先冻结你的七经六脉,即便你侥幸不死,灵力也会被封存绝大部分,在这种情况下对上无面书生,就是死路一条。”
耳畔只剩凛冽的风雪呼声。
谢隐泽低声询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乔胭只道:“你每次都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我才不想继续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他抱着她,来到了朱河镇中心的酒楼。这座酒楼有个相当儒雅的名字,叫做“相见欢”,也是整个镇子里最高的建筑,站在楼顶上,四下的景色都映入了眼帘。
乔胭问:“你手酸不酸?”
谢隐泽只淡淡道:“你又不重。”
她让谢隐泽把自己放了下来,寻了个不那么硌的位置坐下来,把琴搁在大腿上。
乔胭回忆着记忆中的曲谱,纤细的指尖在琴弦上零零碎碎弹出几个音节。她的灵力不够,这些几下的拨弹都发不出声音,刚弹出来就被风吹得溃不成军。
从楼顶下望,被封喉花所操纵的人奴已经从镇中四通八达的巷道中齐齐涌向了相见欢酒楼,黑压压的像滚滚潮水,也像逐水而飘的蚁群。
谢隐泽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乔胭抬头:“干嘛?”
“我说了,借我的修为。”不待乔胭摇头,他又淡淡开口,“我是火灵根,也是朱雀后裔,能操控神火,怎么可能被区区琴曲所伤。”
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乔胭再三确定他不会受影响,只是借一借灵力给自己,这才答应下来。谢隐泽按照她的指示,将掌心贴住了她的手背,乔胭:“我怎么弹,你就跟着弹,记得拨弦时灌入灵力。”
为了弹琴方便,她几乎成了坐进他怀里的姿势,她本就纤细的身形被男人高大的身影一遮,几乎被圈了个完全。乔胭后背一烫,贴上了他炙热的胸膛,或许和他所修行的功法有关,谢隐泽的体温总是很高的。于是在风吹雪淋的高楼上,被他这样一圈,她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你怎么了?”温热的吐息吹拂在她耳畔,“为什么停下来了?”
就是有点尴尬。
距离太近了。她和谢隐泽虽然是夫妻,但只是同住屋檐下而已,任何出格的举动都是没有过的。在乔胭看来,两个就像过家家一样,凑合着过,对付长辈而已。
所以虽然不可避免地要贴在一起,但谢隐泽的手臂,未免环她的腰环得太紧了些。她张了张口,又觉得自己太矫情,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中,还有心思想东想西,真要说出口,说不定会被小boss指摘脑袋里一天天的乱想什么。
她住了口,只是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臂,继续弹奏起来。
这首曲子有些难度,乔胭刚开始还担心他跟不上自己的节奏,哪知他只是扫了一眼琴谱,弹起来便比苦练多日的乔胭还流畅得多。
……差点忘记了,可恨的天才!
漱冰琴曲线优雅,木质质感沉稳,表面雕刻着精致的纹饰,经千年岁月而不朽,琴身散发着淡淡的油木香气。
霜雪琴弦之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一大,一小。一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男人的手,一个纤细莹白、指尖泛粉的,女人的手。对比鲜明到几乎触目惊心了。
他的手刚好能将乔胭的手都盖住,指腹贴着她的指甲,她的肩膀轻轻战栗了一下——连手指也那样烫。
“专心。”他又在她耳边低声训她,好似做不到在这样的动作包围下专心地弹奏琴曲,是一件很笨拙的事一般。
乔胭忍不住想,原著作者对这位反派boss也太偏爱了吧。如果作者是创世神,那谢隐泽就是被神偏爱的人,无可匹敌的天赋,完美无瑕的容貌,连声音都酥得要命。平常说话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可声线一低,反而多了几分缱绻意味。
玉疏窈这时终于追到,持剑从下方掠了上来。没错,被小boss带着跑路就是这种感觉,你不用担心身后敌人,因为很少有人追得上。
寒白的冰雾从琴弦上婀娜而起,琴音缥缈,如冰泉潺潺,轻轻涌动在空气中。
沈却的声音随之响起:“嗯?这曲子有什么用?现在还是考虑要不要趁早投降比较好哦。”
乔胭的瞳仁骤然一凝,一抹冰白的寒光从圆润的瞳孔中闪逝,琴音浩瀚,以楼顶为圆心强势扩散开来。
海量的灵气随着谢隐泽握住她的手灌入身体,那感觉非常、非常好。像变成了一只天空中展翅的雄鹰,神思在天地遨游,上可抵日月山川,下可潜深海炼狱,万物在脚下匍匐,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限制自己。
好在她很快回神,没有被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蛊惑了心神。
沈却看着面前僵住的人奴,轻轻“咦?”了一声。
——封喉花不听使唤了。
乔胭轻声道:“就是现在,我坚持不了多久。”
下一瞬,谢隐泽就掠了出去。失去了他的怀抱包围,周遭的寒风又一次无孔不入地钻入了衣襟和发丝,冻得乔胭浑身僵硬,连手指都不听使唤了。不过也许是因为千山独酌威力太大,远非现在的她可以掌控的。
为了保证琴音的连贯,让周围的人奴持续静止,她将体内所有的灵气都灌注到了漱冰琴中,不再留一丝御寒。
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普通人死在自己眼前,以现在战斗的激烈程度,这些人奴牵涉进去,只有送死一个下场!
寒意如利刃切入骨髓,她的呼吸开始带上了明显的颤抖,眉毛、眼睫也开始结上了一层冷白的寒霜。
沈却在之前鬼楼的战斗已经负伤,失去人奴相助,很快落于下风。他重重摔飞出去,又被人一脚踩中了心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谢隐泽随手抽了一把弟子的剑,抵在沈却脖颈边:“不知道这张皮是不是也是你的假皮,不过……无论你再活过来多少次,我都会杀了你。”
沈却苦笑。
“哪有那么多张假皮……你若在这里杀了我,我就真正地死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说着,他毫不留情就要刺下,却因一句意料之外的话硬生生顿住。
沈却:“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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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真正的仇人是谁, 你在梵天宗长大,是被迫认贼作父!”沈却的语气骤然激动起来。
他顿了片刻,回头看了眼乔胭, 对沈却道:“你先解除封喉花的操控。”
沈却伸出血淋淋的手指, 打了个响指, 那些斜插在衣襟、鬓边的鲜红石蒜花顿时掉落下去,变成一团蜷起来的枯植,人们的眼神逐渐清醒起来。
玉疏窈发现自己竟然拔剑对准了乔胭,吃了一惊, 赶紧收手。而天谴剑又从她怀中掉出……她四下环顾, 内心无比茫然。
谢隐泽见封喉花枯萎,立马刺了下去。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心口立马中了一剑的沈却瞪大了眼睛:“你难道就不好奇你父亲是谁?!”
“总归是只魔, 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谢隐泽冷冰冰道, 见他还有说话的力气,又想补上一剑,谁知就在他的眼前, 沈却慢慢干瘪下去。
又是一张假皮。
真能逃啊。谢隐泽有些无语。收剑回身,却听见身后的人/皮还在说话, 断断续续,吐出惊世骇俗的字眼。
“你不该拒绝我的……难道你不想救出你父亲?他被整个修真界合力镇压,在万佛殿下困了二十年, 不见天日了二十年……”
瞬间,谢隐泽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出剑如风, 一瞬间剑光如电, 剑势犹如疾风呼啸,将地上的皮囊绞成了寸寸碎片, 一阵厉雪刮过,散为漫天烟尘!
玉疏窈正要将力竭倒下的乔胭搀扶起来,却有一双手先她一步,将乔胭打横抱起。谢隐泽一句话都不肯和她多说,带着乔胭就要离开。
“等一下,阿泽!”玉疏窈拼尽全力追上他,在他身后喊道,“你要带小乔去哪儿?”
玉疏窈呼呼喘着气,终于,得来了前方背影一顿,堪堪转过半边表情不清的侧脸。
“师姐,你回去吧。”
“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还有小乔……现在天谴剑已经找回来,你的嫌疑也洗清了,掌门师叔不会为逃狱的事为难你,况且——梵天宗毕竟是你从小长大的家,除了梵天宗,你还能去何处?”玉疏窈天真地问道。天真得几乎残忍。
天光熹微,微弱地在黑夜的余烬中闪烁,将他挺拔的轮廓勾勒得很是冷峻,光与影在深邃的眉宇间对撞出黑白分明的冷冽。
“梵天宗……是我的家?”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和空气中的冰晶融为一体,“你的家会充斥嘲笑和排斥,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你监守自盗,会将嫡传的弟子关入天寒狱吗?”
“那是因为……”玉疏窈讷讷张口,却发现自己编织的借口,苍白得就像谎言。她眼睁睁看着谢隐泽带着乔胭,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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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乔胭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置身在二十年前大夔的王都,槐京。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详的事即将发生,长街上每一个行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阴翳。凋零的枝头上挂着稀疏的残花,而树下萎坠的白槐铺满了地面,软而厚重,空气中弥漫着花汁糜烂的苦涩气息。
一个白发男人从长街尽头走来,是她爹。这二十年来他的容貌未曾改变分毫,但这个流泉君的眼神却年轻很多。